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丢书

去年元夜时,花市灯如昼。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

今年元夜时,月与灯依旧,不见去年人,泪湿春衫袖。

——《生查子》欧阳修

青莲仙

他提着酒问他,醉眼朦胧。

“那就是你们第一见面吗?”

连连醉态,脚下勾晃着桌腿,险些掀翻了颤颤巍巍的木桌。

也喝了酒的眼睛眯出清波晃荡。说话间支起手,微微扣着衣领,将酒杯挪扣到手下。

透过清醒的夜幕,能在闪闪发光的星河抹开长安灯火颜色。

勾了唇,一甩饱蘸了诗句的墨笔,清朗大笑起来,摇头晃身地离开。

连门框都不曾扶过,明晃晃的剑舞一样地作了支物。

扇先生

拿扇子的先生站在他面前,他手里往年每日朝夕更换的玉扇把把,都吸引他的目光。

他整只右眼眼睛会讲话。繁花盛开的春暖时节,眼角讲温柔的笑靥,桃花红艳的眸神泛起养残芳的湖水,光彩照人。

他有敲扇子的习惯,无时无刻。站在那里挺拔遮阳也怅然敲个不停,似乎抬起扇子的高度都是已定了长久的,带着凛然的势头一握,再瞧见眼睛面上,往往眯起点笑容,说不出来的得意光芒。

一朵灼灼燃烧的桃花,和万千把凛然的扇子。

狄大人

他邀请他到自家的高雅房室上头的瓦上一叙。见到治安管剑眉一皱,严严肃肃的,面前银发如瀑的人恍惚一笑。还攥着包糖糕,一直被手下蹦蹦跳跳试图抢夺,用水汪汪的眼眸觊觎着的。

他没在一向规整的耳朵里晓得过,什么时候那位贵宾的露天爱好被高雅者窥学了去。

竟也答应。把纸包放到手心里,别扭拍了拍柔软的发顶。进了朱红的门,拧起刚刚平下的眉。

身如墨画的青年打石上棋盘惊愕扬起头来。

屋内是激动万分的嗓子。抱来琵琶的青衣和婉转幽然面。

“是长安——有名的狄大人啊!”

身前银发的人悠然走到桌上,点燃香炉。

牡丹花开得正当勾魂夺魄。

他转过面来,扬起袖子。面对着他微微不适身态。

妖冶的额纹绽放在两眸魏紫姚黄间。

明方士

他在血气腥芳里问候他,用随身的匕首勾挑起他的面庞。

问那双海蓝的眼眸有什么可在无趣夜间做的爱好。

“……喜爱躺在长安的红瓦上。”

他在那瓦上研究了一阵,每每夜里身影晃荡,月白影黑,扰的认真专注的孩子在庭内夜半敲棋,时不时幽然抬看檐上挺立身形。

他尝试在那上面种花,撬开千瓦。

在路上看到他,正被絮絮叨叨的恳求扰的连连皱眉。

买了糕点,藏在袖间。被机敏察见,促狭着眼睛沉默不语。

他刚破了很大的案子。

听说浴血端了连巢。

于是挑起眉,环起手。

想把他邀请到屋顶上,告诉他。

这里种不了牡丹那样金贵的花。就即使是他。

唔。会露出很疑惑猜测的表情吧。

于是走上前去,用不可拒绝的好话题邀请他。

却盯着略带疲劳的警觉目光,带着不容置疑的笑弧告诉他说,在他的手下,屋顶上就能开绽最美的花朵。

旅行家

他给他讲故事。找了好久的书。他放下茶杯走过的时候,他险些要被自己带过来的大箱子吞吃掉。

他忍俊不禁,蹲下来,敲敲纸箱壁。

水蓝的眼眸猛地抬起来,带着点疑惑。

按一按他的肩膀,低头却禁不住笑。

他凑到他长长的垂发下,盯视那双浅笑的黑眸。

“您真认真啊。”眼眸清澈的先生开玩笑道。

他于是就坐在那个箱子上,拍了拍身,就地讲起故事来。

倾听者

他听他讲故事。先拿笔,圈圈点点,再递给他。他抬起头,那边人凛然靠了墙壁落拓背起手来。

微微一笑,对着满页陌生的方字,却晓得他能全数背下来。

就躺下来,由他掖好被角。像他闪闪发光的、海的眼眸下,安睡下来的孩子一般。

丢书女

在远山的破寺庙里,有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女爬到破门内,找到了一碗水。山下的林子里死了满地的鸟,溪水里则死了满溪的鱼,城市里,一定就是死了满城的人了。

她狂态地舔着那个割刮舌头的破碗,半晌对着已经干净得好像镜子一般的碗底,怔怔地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睛。

她的衣服被烧烂了,嘴唇也像缺水的大地一样皲裂了。只有抱着那个碗,像平日里看见的那些爬在地上脏兮兮的乞丐一样了。

她回忆起在城市里的情景,总是流起泪来,哭着哭着,就开始疯狂地舔着脸颊。

咸涩的味道,混起血腥,甜起来一点,然而喉咙还是叫嚣,声带也不堪其苦。

美丽的女人,捧着一碗清澈的溪水。

她喝净了她碗里所有的水,怯生生地盯着那双含笑的美目。

女人用温柔的手摸摸她的头,问道:

“小姑娘,你有看到我的书吗?”

她摇摇头,啃着手指,勒着肚子,在角落里停下来。

她笑起来好像只妖怪。

她给她采来果实,用袖子擦干净,递到她手上。弯起眼睛,长长的发柔软搭在肩上。

她丢了书,就到城市里去了。

“那里打了仗。”她不信。

“是呀,所以我就到林子里去啦。”女人撑起面庞,一个劲地用水一样地眼睛笑着,打量着她。

她还是不信。用力摇着头。

“那里被人喷了毒药。”

女人圆起涂了红色口红的嘴巴,很惊奇的样子:

“这你也知道啊。”

她撇撇嘴,说当然了,她从那里走上来的啊。

女人绞着衣服,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
“我……我的确是上山来的啊。”她急于证明自己,突然就看见那个水碗,“你瞧,那还是我从溪里舀来的水呢!”

她血红的眼睛盯死了她。

颤抖着,仿佛牙缝里蹦出来的字眼。

“妖怪……”

她勉力站起身来,开始用手边的一切砸向她。

女人惊慌失措,突然现出了长长厚厚衣裙下青得骇人的蛇尾。

她水汪汪的眼睛瞪得那么大,用嘶嘶的芯子声说着什么。她冲出寺门,拿了一根树枝,朝着她记忆里男人们打蛇的要害狠狠戳下去。

她丢了树枝,对着地上化为蛇形的死蛇不屑一嗤。

“妖怪。”

——后来她渴死在那个庙里。

山被烧了。她的书就这样丢了,找也找不回来了。

他停下讲述。

他睡在身边,已经安静合上了眼睛。

他拉上窗帘,正想关上门。

后面澄澈的眸子却要问话了。

“先生,你今天丢了书,对吗?”

故事是你随口编的,对你来说很简单。

从后搂住他,不知说什么好。那就只好低下头轻轻笑了。

睡吧。亲爱的长安。

昌闭于一八年十月六日 读首诗 记清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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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10-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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